中華民國總統府

　　總統府今天舉行中樞紀念大成至聖先師孔子誕辰典禮，由李總統登輝先生親自主持，並聽取師範大學文學院賴明德院長的專題報告。
　　典禮是於上午十時開始，總統由總統府秘書長黃昆輝陪同蒞臨會場，副總統連戰先生與中央、地方政府首長都起立致敬。
　　在唱國歌及向國旗暨國父遺像、孔子畫像行三鞠躬後，隨即由師範大學文學院賴明德院長以「孔子思想對現時代的啟示」為題發表專題報告。
　　賴明德的專題報告全文如次：
　　　　　　孔子思想對現時代的啟示
　　　　壹、前言
　　孔子思想是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典型，也是從長期的實際生活中所體驗和孕育而成的哲學思維、倫理原則和政治理想。它的實踐性質重於理論性質，道德意識重於功利意識。它的根本發端，在於從個人的反省和對他人的感通之中，形成了對個體的關懷和群體的關懷。孔子思想上承唐堯、虞舜、夏禹、商湯、文王、武王、周公的聖哲道統，下開中華民族二千多年來儒家文化的傳承和發皇，始終主導著我們民族的成長和開展，國家的建造和安定。由於歷史和社會的種種因素，在孔子思想中雖然沒有明顯的揭示自由、平等、人權等概念，卻也充分強調人性的尊嚴和人的相互尊重。以孔子思想為主體所開展的儒家思想體系，約略可歸納為下列三項：一是天人合一，二是內聖外王，三是仁民愛物。所謂「天人合一」是指人當效法大自然所顯示的高貴精神，將自己的道德生命與之合一。如大自然界日月無不普照，本質是光明正大的，所以人也理當效法之，以開拓光明正大的襟懷；大自然界雨露所均，無分畛域，對萬物的養育是公正無私的，所以人也理當效法之，以培養公正無私的品德；大自然界星球的運轉是行健有恆的，所以人也理當效法之，發揮自強不息的精神，這便是天人合一的主要意義。所謂「內聖外王」是指人以修養心性培育理想的人格，將行為表率鍛鍊成具有卓越的領導才能，並將人格和才能結合，以服務群眾，促進社會的繁榮進步和文化的延續增長。所謂「仁民愛物」是指人與人之間，以仁慈的心地相互對待，以博愛的精神看待萬物。如群體之間，彼此的守望相助，權益的相互維護，困難的合力解決，群己關係的審慎正視；以及對動物、植物的愛護，對環境生態的保育，對各種水土資源的妥善開發和有效利用等。「天人合一」在以道德實踐成就一切事業；「內聖外王」在以人文化成培育理想人格；「仁民愛物」在以大同境界建構祥和社會。這三項都可以從孔子思想中找到源頭活水。我們今日所要體認的正是這種思想；所要弘揚的也是這種思想。
　　　　貳、孔子的哲學思想在以道德實踐成就一切事業
　　孔子是好學的人，他的為學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論語述而篇，論語二字，以下省略）他的學問，一方面是從現實的生活中踐履體悟而得，一方面是從歷史的經驗中認知體悟而得。無論是踐履體悟或是認知體悟，總是離不開一個「行」字，如論語載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說：「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恭、寬、信、敏、惠。」（陽貨篇）又自述為學的要訣說：「吾非而生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篇）「求」也是「行」的表現，所以孔子注重實踐，遠甚於注重理論，因為理論只能導致觀念的改變，實踐纔能導致事實的改變。孔子的實踐思維也是從宇宙運行的規律和現象中體悟而得，他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篇）又在川上，說：「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子罕篇）這些話都顯示了實踐不息是成就一切事業的動力。實踐可使人從驗證中掌握正確的方向，認清事實的真相，以避免發生弊端和禍害，所以孔子說：「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為政篇）又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矣。」（為政篇）孔子這種實踐思維的精神，可謂平實而不涉玄虛，樸素而不尚新奇，與現時代的科學精神正相切合。
　　孔子是一位道德家，他認為人一生的使命在以道德實踐去成就一切事業。他說：「天生德於予」（述而篇）又說：「人能弘道」（衛靈公篇）宋儒朱熹詮釋「道」是「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也。」所以人間的一切事業都在道德實踐的範疇之中。如「仁」是一種從自我省覺而將一切回歸到理性與秩序的德行，所以要「克己復禮」（顏淵篇）；仁也是一種自愛與愛他人的表現，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篇）；仁更是一種完全無私付出的犧牲奉獻，其極致能夠使人「殺身以成仁」（衛靈公篇）。「義」是一種「合宜」、「應該」的準則，如財富、利益的取得，名譽、聲望的建立，職務、地位的晉升，都當考慮其是否「應該」和「合宜」，要經由「見利思義」（憲問篇），「見得思義」（季氏篇）去體現，凡事首先當權衡是否合乎「義之與比」（里仁篇），再進一步實行「義然後取」（憲問篇），否則只有將它視如浮雲了。又如「禮」的本意是一種個人節制和社會規範，它的精神在以仁和義為依歸，以仁攝禮，以義行禮。個人守禮，則言行合度；社會有禮，則秩序井然。仁、義、禮這三種道德是個人和社會的安定力、推動力，卻必須經由實踐，纔能顯示其意義和效用，否則只談論仁、義、禮而不實行仁、義、禮，個人的德行仍然無法提升，社會的發展仍然無法進步。
　　孔子的道德實踐也體現在忠恕之道上面，忠者盡己為人，也就是竭盡自己的智能：為人謀劃則盡智，供職治事則盡能。恕者推己及人，也就是將心比心：自己的成就及喜悅，供人參與，和人分享；別人的不幸及痛苦，幫他解決，和他分擔。這些看起來雖是「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的常事，卻是道德實踐的至高表現，所以孔門弟子曾參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篇）
　　孔子一生待人誠懇，對青年子弟期望殷切，勤奮如顏淵，被讚許為好學；怠惰如宰予，被斥責為朽木；好勇如子路，孔子勉勵他要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懶散如原壤，孔子怒斥他幼而不遜弟，長而無述焉。對於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和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人，總是一再嘆息他們個人難有成就，對社會人群，難有貢獻。這些無非都是從他道德實踐的思想中所流露出來的真誠心聲。環顧當前的時代潮流，細察當前的世道人心，孔子這種以道德實踐去成就一切事業的思想，實在值得我們反省、深思、感受。
　　　　參、孔子的教育思想在以人文化成培育理想人格
　　孔子是偉大的教育家，他的教育襟懷是「有教無類」，也就是不論其身分、地位、年齡、貧富，受教育是每一個人應有的權利。這和當今政府所推行「教育機會均等」的政策全相符合。孔子所揭示的教育原則是「因材施教」，也就是對「中人」施以一般教育，對「上知」和「下愚」的人施以特殊教育。這和當今「適應個性差異」的教育觀點也相一致。孔子的教育精神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述而篇），也就是希望從事教育工作的人，要不斷的進修、研習，充實自己；教導別人，則當熱誠專一，而不產生職業倦怠。孔子的教育目標是要經由人文化成而培育出一種理想人格，這種理想人格的具體呈現，就是既有仁心，又有義行，且有禮貌的彬彬君子。而培育這種君子的方針是「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述而篇）志道、據德、依仁三項是這種教育的指導原則，游藝一項則是落實的具體方案。「藝」或指禮、樂、射、馭、書、數六種課程，禮、樂、書、數是文教課程，射、馭是武備課程，用這樣的課程以教育出一種文武合一，術德兼修的人才。「藝」或指詩、書、易、禮、樂、春秋六種典籍。古時稱為「經」，也就是指它含有自然界經常不變的道理和人類社會中應當遵循的倫理。這六種典籍，以它們的內涵而言：「詩」是流露情意，反映生活的文學作品；「書」是記錄君臣對話、政教制度的檔案文獻；「易」是闡釋宇宙演化，主變求通的哲學原理；「禮」是維繫倫常，促進和諧的群體秩序；「樂」是陶冶心靈，達成敦睦的藝術教材；「春秋」是明斷是非，發揮正義的歷史教訓。就教化的功能而言：「詩」可使人的情性溫柔敦厚；「書」可使人的器識疏通知遠；「易」可使人的心地潔靜精微；「禮」可使人的德行恭儉莊敬；「樂」可使人的精神廣博易良；「春秋」可使人擅長屬辭比事。（禮記經解篇）以今日人文教育的課程加以對比，也就是文學和歷史並重，哲學和藝術兼賅，待人接物的禮節和安身立命的素養齊顧。讓學生透過這樣的課程學習，從認清自己進而關心別人；從充實自己進而幫助別人；本著良知而熱愛社會國家，發揮至誠而關懷天地萬物。這種充滿人文精神、人文器度以培養理想人格的教育措施，也正是道德實踐的體現。
　　孔子在施教方法上，認為啟發比灌輸重要，思考推理比純粹記誦重要，他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述而篇）憤、悱是教學生運用思考，去求得更新的知識；舉一反三是教學生運用推理，去擴充更多的知識。教育的功能本是教人從「已知」去推求「未知」，也就是知識必須不斷去發展創新，人類才會不斷進步。因為既有的知識只是經驗的知識，發展的知識才是創新的知識。所謂「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子張篇）也就是日日當尋求發展的知識，月月當整理經驗的知識。以經驗的知識做基礎，再以思辨、實驗的工夫去發展，這樣纔可以獲得創新的知識，所以孔子說：「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為政篇）由以上二例，可知近代教育學家所提倡的種種啟發式教學法或創造式教學法等，孔子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已經開其端了。
　　孔子終身都在力學不怠，自稱對學問的熱切追求，是「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述而篇）又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為政篇）這雖是他自己回顧一生德業進展的階段歷程，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也是一種自我不斷進修的「終身學習」。
　　當前我國社會變遷快速，思想開放自由，競爭能力旺盛，價值取向多元。年輕一代的子弟，在此環境之下，知識水準雖然不斷提升，人格教育則有待加強；生活享受雖然富裕，心靈改革則急待進行，潛能開發雖然競爭激烈，人生目標則有待導正指點。值此政府正在大力從事教育改革，且漸具成效之際，孔子欲藉人文化成以培育理想人格的教育理念，以及種種深具啟示性的教育方法，實在有值得我們探討、參酌的重要價值。
　　　　肆、孔子的政治思想在以大同境界建構祥和社會
　　孔子具有精湛宏深的歷史素養，對他以前歷代的政治演變，瞭如指掌，對周朝的政治制度，尤其嚮往。他說：「夏禮吾能言之」、「殷禮吾能言之」，又說：「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八佾篇）他的政治思想是一種「化民成俗」的德治思想。認為政治首先應當「正名」，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事成則禮樂興，禮樂興則刑罰中，刑罰中則人民言行纔能有所遵循。（子路篇）他更強調「為政以德」，政治領袖應具崇高的道德人格，以為民表率；領導國家人民，貴在公正無私，如季康子問「政」，孔子答以「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顏淵篇）蓋以公正治國，必能使人民深受感化，而蔚為良風美俗，仁德所被，功效不可限量，所以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顏淵篇）「偃」即是感化。
　　孔子認為政治的任務在安定社會民心，因此，執政的人需要具有明確的是非標準，他說：「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里仁篇）為了除暴安良，有時不得不輔之以刑罰。但是刑罰僅能制裁人的過錯行為，其為效也速而暫；道德纔能興起人的反省覺悟，其為效也久而長，所以又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為政篇）
　　政治的任務也在養民安民，子貢問「政」，孔子告之「足食、足兵」；冉有在衛，孔子示以「庶」而後「富」；道千乘之國，則節用而愛人；論財富之策，則不患寡而患不均；使民以時，養民也惠，所以孔子的經濟理念，著重在全民均富。
　　孔子尤其注重人才的甄舉，主張以人才改造社會風氣，謂之「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為政篇）又主張以人才服務國家政事，嘗謂他的學生之間，仲由性情果決，可派為治理諸侯的稅賦；冉求多才多藝，可擔任卿大夫的家臣；端木賜擅長言詞，出使四方，不辱君命，可薦舉為外交使節。孔子本人曾經周遊列國，具有宏觀的國際視野，主張以文化交流和人道關懷去敦睦各國邦交，促成國際政治的穩定和平，所以倡言「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季氏篇）
　　孔子的社會思想寄託在「禮運大同」一章，要本著「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民主精神，以進行「選賢與能」的人才甄拔，以開展「講信修睦」的社會風氣。要本著「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的博愛襟懷，以實施「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各種社會福利政策和社會救濟措施。要本著「男有分，女有歸」的群體關懷，以達到人人工作機會均等，男女婚姻純正的社會常態。要本著「貨，惡其棄於地，不必藏於己」的積極投入，以開發天然物產；「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的無私奉獻，以規劃人力資源。最後則建構出一個「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秩序至為井然，治安至為良好的祥和社會。如此，則全民福祉，於焉實現；全民前途，希望無窮。
　　當前，我們國家誠然政治高度民主，經濟穩定成長，司法健全，教育普及，人才進用的管道暢通，議會問政的氣象昌隆。然而所面臨的困境，則是國際地位遭遇挑戰、環境污染令人擔憂、勞資對立問題時時湧現、自力救濟運動層出不窮、生活品質需再提升、道德風氣亟待加強。在此重要關鍵時刻，如果我們能夠參酌孔子的政治思想，弘揚孔子建構社會的理念，以建設我們的國家和社會，則深信我們國家的未來必將更臻於富強；社會的前景，必將更臻於繁榮。
　　　　伍、結語
　　總之，由以上簡單的分析，可知孔子的思想是博厚精深的，是具體可行的，是可大可久的，是對我們的國家和人類社會，都具有無比的啟示性的。
　　現時代是一個科技昌明，物質高度開發的時代，人們在追求物質的豐盛和享受物質的方便之餘，往往忽視對自我省察和實踐力行，孔子思想啟示人們當「克己復禮」，「吾日三省吾身」，以實際的修為，反躬自省；以有恆的踐履，達成自我理想的實現。現時代是一個道德需要重振的時代，孔子思想重視理想人格的養成，啟示人們培養高尚的道德，要作「喻於義」的仁人君子，在自我的修持和充實之外，更要加強建立公共秩序，維護社會正義，不要只作整天盲目追求名利、權勢而「喻於利」的小人。現時代是一個人們需要相互尊重，家庭需要溫暖和諧，國家社會需要充滿諒解、愛心的時代，孔子思想啟示人們要「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也就是發揚孝道，以塑造美滿的家庭；尊重他人，以建構祥和的社會；對自己的言行負責而有誠信；對群體的關懷存有豐沛的愛心。現時代是一個全球各地常因種族歧視而發生對立抗爭，甚而激烈排外的時代，孔子思想啟示人們「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也就是人類向善的本性都相差無幾，只是後天的環境和發展產生差異而已，所以人類應當發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同理心和人類愛，消除種族歧視，平息國際紛爭，增強溝通合作，促進族群和諧，彼此互惠互補，共存共榮，一齊朝向地球村－大同世界的美麗遠景邁進。如果能夠如此，則深信孔子思想啟示世人所產生的效用，將必然如禮記大學篇所說：「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亦如宋儒張橫渠所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不但是中華民族千秋萬世開展傳承的明燈，也是人類前途幸福繁榮不可或缺的指針。